郎遥远：中国大陆佛寺被“绑架了”

还中国寺庙一份安祥，让宗教信仰立起来，国民精神才能真正站起来。匍匐于权钱之下的宗教信仰，只有两个字：堕落。

　　烧香拜佛祈福是中国人的春节民俗。羊年春节最闹哄哄的新闻，都与此有关。大年初一六万人赴雍和宫祈福，排队三天三夜“抢头香”。“烧头香”在信众看来，代表“第一个与佛菩萨零距离接触”，象征着最虔诚的朝拜。春节之前，“寺庙头香”赫然在淘宝网全球首拍，成了一种特权，一种特供奢侈品。浙江一只猪不甘寂寞，跑到寺庙前跪拜，引得全国人民围观议论，专家与民众解读迥异。春节刚结束，最劲爆的新闻是，湖北千年古寺发生住持之争，女法师被群殴喋血，紧急送医，不知是上演佛寺版《狼图腾》，还是尼姑版《雪妖魔灵》?

　　台湾岛内春节也有经久不衰的“抢头香”民俗，子时寺庙门一敞开，大家蜂拥而上希望第一个将香插在香炉里，有拔得头筹的好彩头。但台湾没有寺庙把“头香”待价而沽，更不敢干公开拍卖“佛教供养三宝”的荒唐之举。台湾民众春节去寺庙烧香，不仅捐钱积德，也有机会领到政坛大佬们祈福发红包，一些寺庙还直接给前来祈福的民众派发红包。

　　两岸佛教同宗同门，都敲木鱼念“阿弥陀佛”，差别在哪里?大陆佛寺“捐”字当头，台湾佛寺“施”字为要。大陆佛寺这些年热词是“烧头香”、“开光”，是“名山被上市”、“寺庙被承包”、“僧尼被假冒”，民众感知最多最深的是掏钱捐功德箱，至于佛寺收钱做了什么功德，你不知我不知，寺庙财务成了脱离监管的盲区;而台湾佛寺热词是佛光山“人间佛教”、法鼓山“人间净土”、慈济会“济世救人”、中台山“佛法五化”，大德高僧让袈裟飞起如莲花飘香，一件件人间功德，一桩桩慈悲善行，享誉华人世界。世界各地天灾地变，总有台湾名寺信徒现身救助，心存善念，给人温暖、给人信心，人间菩萨就在眼前。

　　大陆寺庙乱象多矣，久矣。当许多寺庙被租赁、被承包、被股份、被上市，当寺庙景区纷纷“强拉游客烧高价香”，“借功德箱敛财”，不择手段圈钱，当非宗教活动场所雇用假僧假道拦路索要功德钱，当“头香”贴上天价特供标签，成为网络竞拍商品，当少林寺成为“公司”，当山西五台山违建别墅式度假酒店，当北京嵩祝寺智珠寺内设豪华私人会所，当泰山假寺庙一日游变一庙游，当湖北千年古寺女法师火拼喋血，当南京玄奘寺方丈送贪腐市长拔鞋用“提拔”，当名寺方丈主持纷纷给官员老板看风水大搞迷信……试问这是佛寺，还是商场，是江湖?铜臭味加红尘味，佛门还有几分清净?佛教在人们心目中还有多少神圣、庄严?佛寺供奉的，是明心见性、自在光明的佛陀，还是唯利是图、坑蒙拐骗的魔鬼?

　　佛陀无言，百鬼狰狞。中国大陆佛寺被谁“绑架了”?是什么让本应“菩提本无树”的佛教变得如此世俗化、低俗化，甚至恶俗化?是被万恶的资本主义绑架了吗?不是，台湾的资本主义比大陆更早、更甚，但台湾人间佛教，有口皆碑。

　　中国大陆佛寺堕落，被三股力量“绑架了”。

　　其一，是无道者。一个以无神论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国度，宗教都有天花板，难以充分舒展。台湾人间佛教弘法，可以大手笔、大场面、大声势，可有发行量很大的佛教刊物，有收视率很高的佛教电视台，可有信众庞大的四大山头，而大陆不可以。台湾有巨大影响、巨大功德、不看权力眼色、不担任任何官方职务的星云大师、证严法师、圣严法师等大德高僧，而大陆没有一个名寺方丈主持不入政协，沾点权力的光。一些地方民宗局习惯直接干涉寺庙方丈主持人选，各路宗教人士甚至被组织一起同唱红歌，这是一种中国特色宗教文化，还是一个世界宗教奇观呢?

　　其二，是无良者。寺庙是寺庙文化和佛教文化的重要载体，传承的是一种以信仰为核心的文化。社会现代化、商业化，推敲着千年古刹的门。每天上亿信徒去祷告、祈福，催生了一个非常庞大的宗教市场。寺庙道观如雨后春笋，四处兴建，香火、佛像等宗教用品产销量巨大，公众参与宗教活动热情高涨。且不说各大名刹人声鼎沸，甚至很多景区都千方百计跟宗教攀上点关系，巧立名目建个小庙，以此为卖点招揽游客，一本万利。一些地方政府立项修建寺庙，首要目的不是宗教场所，而是经济平台。“承包、股份、上市”成了寺庙“新三宝”，“发展旅游、打造名片”成了寺庙“新袈裟”。寺庙敢于僭越红线，屡屡破“戒”，变成了某些人收敛钱财的宝地，变味变质，背离了佛教宗旨。

　　大陆佛教活动场所(寺院庵堂)至今没有明确的法人地位，不能依法独立享有民事权利，导致寺院“被权钱绑架”。一些地方政府、景区管委会、投资开发商，利用寺院进行违法经营，美其名曰“宗教搭台、经济唱戏”，挟善之名大肆敛财，如来佛也挡不住，徒唤奈何。北京潭柘寺大雄宝殿设有两种功德箱，其中“广种福田”功德箱属于住寺僧团所有，而其他53个“功德箱”统统归属景区所有，收入景区钱囊。

　　今年春节期间，一个开发商朋友找我，请我为他投资开发的佛教文化园做顾问。他告诉我，这个佛教文化园以千年古寺为依托资源，已打通项目所有关节。古寺所在地村委会想旅游兴村，地方政府想旅游兴市，方丈主持想盆满钵满，民宗局主管领导需求，当然是“你懂的”。他说，现在最赚钱的，就是寺庙了。方丈主持都很有钱，开光还有高额出场费。去年，浙江一个村化缘众筹建成一座寺庙，寺庙主持邀请了他师兄、无锡名寺方丈来开光，开光那天信众捐助款，还不够付这个方丈出场费。我虽不是佛教徒，但心仪佛法，闻此感觉亵渎了佛陀，谢绝了这个百万薪资的顾问差事。

　　其三，是无知者。佛菩萨到底是什么角色?佛，是梵语音译过来的，本来是“佛陀耶”，中国人喜欢简单，就取前面一个音节，后面给省略了。佛的本意，是觉悟的意思。佛就是一个觉悟的人。菩萨也一样，本意是“菩提萨埵”，简称菩萨，玄奘法师翻译为“觉有情”，也是一个觉悟的人。那佛菩萨到底觉悟什么呢?就是佛经里常说的“诸法实相”，是宇宙人生的真相、真理，其范畴基本包含了几乎所有现代自然科学、哲学、心理学等学科内容以及不在科学范畴内的神学、玄学、灵学等等。

　　如何修正佛法?听听台湾大德高僧的家常话。星云大师说：“存好心、说好话、做好事”，证严法师说：“慈悲济世，救助贫苦众生”，圣严法师说：“心的净化”，惟觉法师则提倡佛教“学术化、教育化、艺术化、科学化、生活方式化”。台湾国学大师南怀瑾《如何修证佛法》开篇讲到，释迦牟尼佛十九岁出家，最后抬头睹明星而悟道，他悟的是什么?“缘起性空”，看破、放下、自在。南怀瑾大师的人生观点是“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大度看世界;技在手，能在身，思在脑，从容过生活”，一生著作等身，更让人钦佩的是两件功德，一是牵头集资兴建了金温铁路，一是创办了苏州太湖大学堂。

　　净空法师常常很感慨地说：“佛教本来不是宗教而是教育，可是今天，人家说我们是宗教，说我们是迷信，我们也无话可说。因为佛教给人的整体印象就是这样。我们不能怪别人不了解，不能把责任推给误解的人。必须承认是我们自己做得不好，让人产生了误解。”

　　许多庸众信徒抢头香、烧高香、大香、天价香，以为代表信佛越虔诚，功德越无量，其实功德不是表现烧香拜佛上，而是慈悲行善的积累过程。信佛者开光，用经咒或佛号对开光物加持，念“阿弥陀佛”就等于开光了。庸众信徒以为开光了，就大吉大利，荣华富贵滚滚来，何其蠢也。这不过是寺庙生意经罢了。其实，开光是开智慧之光，缘起性空，自在光明，和功名利禄无任何关系。佛在心中，不在泥塑。拜佛不求功利，而修心灵。那些利欲熏心之辈，烧香拜佛祈祷发财，签合同式拜佛菩萨，跪下用膝盖盖印，磕头加骑缝章，佛菩萨会签吗?佛菩萨祝福自省、向善、勤奋之人。

　　邮局不努力，成就了顺丰; 银行不努力，成就了支付宝;通讯不努力，成就了微信; 商场不努力，成就了淘宝; 夫妻不努力，成就了小三。我想，拜佛不修身不行善，只想抢头香、烧高香贿赂佛菩萨，祈求注定是空头支票。不去努力修行做菩萨，只会成全别人做菩萨。

　　刘亚洲将军曾犀利批评道：西方人进教堂是为了忏悔。中国人进庙是为了贿赂。西方宗教的神在受苦，人民不受苦。东方宗教的神在享乐，人民在受苦。中国人基本是个没有信仰的民族。没有信仰，不是指没有信仰的形式。恰恰相反，中国人信的东西最杂，包括气功大师都信。什么都信，恰恰就是什么都不信。中国人心中没有永恒的神的位置，没有终极性的文化精神追求!

　　宗教决定了文化，文化决定了民族的性格，民族的性格决定了民族的命运。官方媒体呼唤“中国寺庙活起来”，与时俱进。而我则要呼吁，还中国寺庙一份安祥，让宗教信仰立起来，国民精神才能真正站起来。匍匐于权钱之下的宗教信仰，只有两个字：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