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增长放缓,急坏了拉美国家 (中国论坛)
中国经济增长放缓,急坏了拉美国家
EDUARDO PORTER 2014年12月17日
智利圣地亚哥附近安第斯山脉里一处露天矿。拉丁美洲的原材料热潮已近尾声。智利圣地亚哥——对于中国经济放缓,很少有人比拉丁美洲人更加忧心忡忡。
中国不仅购买了智利近40%的铜,而且曾经有段时间,它对铜的需求仿佛无穷无尽,帮助把铜价从每磅1美元推高到了4美元。
与此同时,北京在秘鲁的矿山和渔场撒下了数以十亿计的美元,而且又花了另外数十亿的美元来购买阿根廷和巴西的大豆。它还力撑委内瑞拉政府,为其提供了500亿美元的贷款,让其用石油偿还。
中国对拉丁美洲原材料的巨大需求,帮助该地区经历了上世纪70年代以来最为繁荣的10年。拉美国家的国库因此而充实,该地区的贫困率也减少了一半。
但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上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召开会议,讨论拉丁美洲的经济繁荣所面临的挑战,与会者是该地区的政策制定者。在他们看来,最明确、最紧迫的危险,就是中国经济增长的放缓。
“由于大宗商品市场的繁荣,政府和企业无需做出艰难的选择,”安德烈斯·贝拉斯科(Andrés Velasco)对我说,“天啊,就连阿根廷的经济,都在将近10年的时间里每年增长了5%到6%。”贝拉斯科曾在2006至2010年担任智利财政部长。
铜价回调到3美元以下。中国的需求减少,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大宗商品的价格持续走低,而接下来的形势会更加艰难。
对于主要的石油出口国而言,情况尤为严重。这是因为全球市场的石油需求不旺,加之美国和其他地方的石油供应增加,导致了油价崩盘。
值得注意的是,委内瑞拉经济急剧恶化。据IMF预计,今明两年,委内瑞拉经济都会出现负增长。它不得不违背承诺,限制输送到中国的石油,这实际上是对中国的债务违约。
但没有多少国家能摆脱大宗商品价格走低的影响。“拉丁美洲的增长率,应该回归到大宗商品繁荣之前的水平,”IMF西半球部门负责人亚历杭德罗·维尔纳(Alejandro Werner)说。确实如此,IMF预计该地区2014年的增长率只能达到1.3%,只有三年前的三分之一。
这样的不景气状况,突显了拉丁美洲经济未能克服一直以来的弱点:对出口原材料的依赖束缚了该地区的发展,使之陷入繁荣和衰退不断交替的怪圈。
从南部的巴西和阿根廷,到北部的墨西哥,拉美各国的官员多年来感到焦虑不安,因为他们花了十多年时间努力发展制造业,希望以此跻身发达国家的行列,但中国却破坏了这番努力。
不仅因为中国的廉价劳动力击败了拉美工业,吸引了全球制造业投资中的很大一部分,而且中国对拉美矿产、石油和农产品的巨大胃口,也提高了拉美国家货币的汇率,进一步削弱了拉美制造业产品的竞争力。
自从中国加入世贸组织(WTO),大举进军全球经济以来,这十多年的时间里,制造业在拉美地区经济产出中所占的份额节节下滑。
与此同时,拉美原材料出口的占比,本来已经从上世纪80年代初的大约52%,下降到了90年代末27%的低点,结果到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前夕,又提升到了50%以上。
用哈佛大学(Harvard)发展专家达尼·罗德里克(Dani Rodrik)的话说,中国对拉美的影响是“过早去工业化”,阻断了它发展经济的常规路径。自工业革命以来,几乎每个国家都遵循了这样的常规路径。
现年54岁的贝拉斯科谈到,安托法加斯塔一名23岁的学生曾经问他,智利政府打算怎么利用该国丰富的铜资源。贝拉斯科回答,当这名学生到了自己这把年纪时,智利的铜资源就已经开采光了。
“现在的问题,”他说,“不是我们应该怎么利用铜资源,而是如果没有铜,我们该怎么办。”
中国的外交官强调,它是一个发展中的国家,而不是发达国家。像美国和欧洲殖民列强那种发达的“帝国主义”国家,在拉美统治了几百年,是最早攫取拉美矿产财富的外来势力。但对于很多拉美人而言,这种差别似乎并不重要。
举例来说,圣胡安马尔科纳(San Juan de Marcona)是太平洋边上的一个偏远村镇,位于秘鲁的纳斯卡地区。该镇建于上世纪50年代,居民是在露天铁矿工作的矿工。这片广阔的铁矿原本属于美国公司,但现在该镇已经不再有来自美国的经理,因为在上世纪70年代,秘鲁的军事独裁者胡安·贝拉斯科·阿尔瓦拉多(Juan Velasco Alvarado)把他们赶走了。
如今,马尔科纳的管理者来自中国首钢。上世纪90年代,首钢从秘鲁政府手中把这里买了下来。
“中国的经济增长非常重要,它带动了秘鲁过去10年的发展,”辛西娅·桑伯恩(Cynthia Sanborn)说。她是利马太平洋大学(Universidad del Pacífico)研究中心的负责人。
中铝公司准备炸掉莫罗科查(Morococha),开辟一座新铜矿。于是在马尔科纳以北修建了一座小镇,打算将莫罗科查的5000名居民搬迁过来。今年,中国的五矿资源、国新国际投资有限公司和中信金属,还从英国瑞士合资的企业集团嘉能可(Glencore)手中收购了拉斯邦巴斯铜矿。
中国企业感兴趣的不仅是原材料,还有用来运输原材料的大型公共工程,其中包括连接巴西各地的铁路线,以及拟建的一条横贯尼加拉瓜的运河,它总长171英里(约合275公里),预计耗资500亿美元。
2010年,中国对拉丁美洲的贷款大约相当于世界银行(World Bank)、美洲开发银行(Inter-American Development Bank)和美国进出口银行(U.S. Eximbank)的总和(之后有所下降)。哈佛大学的卡门·莱因哈特(Carmen Reinhart)预测,中国有可能成为拉美地区的主要融资来源。
或许,拉丁美洲应该多想想好的一面。“人们对依赖中国感到担忧,但如果没有中国,秘鲁就要为自己的矿产资源寻求其他市场,”桑伯恩教授告诉我。
IMF的维尔纳认为,“去工业化”的问题被夸大了。“从中期来看,中国对拉丁美洲有非常、非常大的帮助,”他说。
例如,在农业方面,向中国出口产品催生了大量创新,促进了效率的提高。而且巴西和阿根廷大豆的需求应该不会减少,因为随着中国人变得更加富裕,他们也会消耗更多肉类,大豆是动物饲料的主要来源。
“不要逆势而为,”维尔纳劝告该地区政策制定者。“要发挥自己的比较优势。”
但是,在拉美地区的某些地方,中国促使人们以怀旧的心态,对本地的经济史加以重新解释,并让人们反省以往的政策选择。
还记得“依附理论”吗?
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该理论在拉丁美洲相当流行。它认为,拉美地区,或任何一个发展中国家,仅仅通过出售自然资源给富裕的北美,并用这些钱来进口北美工业品的方式,都不可能走向发达。用本国产品替代进口品,用贸易壁垒保护自己,才是走向繁荣的路径。
在上世纪80年代拉美“失去的10年”期间,这个理论变得声名扫地——90年代,受过美国教育、以市场为导向的新一代领导人指责,这一理论让拉美变成了一潭没有竞争力的死水。
由于中国的原因,这个理论卷土重来,人们对它进行了微调,以适应更加一体化的全球经济。
“我们呼吁的不是推出更多保护主义措施,而是通过具有竞争力的开放型经济体系,来替代进口,”联合国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经济委员会(Economic Commission for Latin America and the Caribbean)负责人艾丽西亚·巴尔塞纳(Alicia Bárcena)说。“我们必须考虑建立区域生产链,来满足区域市场。”
巴尔塞纳指出,虽然拉丁美洲仍然应该邀请中国参与当地的发展,但前提条件应该有所改变:“你想要我们的大宗商品?行。但你同时也需要在这里投资太阳能组件,”她建议道。
尽管拉丁美洲想要达成一种新型交易,但是,一方是全球最大的大宗商品进口国,另一方是世界领先的大宗商品出口地区,它们之间的共生关系不大可能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如果去掉这种互补性,中国也就没有多少兴趣了,”在北京的清华-卡内基全球政策中心(Carnegie-Tsinghua Center for Global Policy)负责“中国与发展中国家”课题的陈懋修(Matt Ferchen)表示。“对于中国来说,这种关系非常有益。”
这样的共生关系可能会长期存在。在这次IMF会议上,中国国际金融有限公司的董事总经理黄海洲对不安的拉丁美洲听众说,不管中国经济出现了何种放缓,它对大宗商品的长期需求依然十分旺盛。
中国的人均收入仍然只有智利的大约三分之一。它计划在未来30年里,每年让其1.3%的人口实现城镇化。这需要进行大量的基础设施建设。
“中国对大宗商品的需求,对于拉美的增长而言,要比向美国的出口更重要,”黄海洲说,“而且在未来很多年里,只会变得更加重要。”
这番话也许会让忧心忡忡的拉美国家财政部长们略感安慰。他们正在艰难地重新调整预算,以适应增长率降低和税收收入减少的现状。但对于该地区的领导人来说,这也带来了挑战:为了面对一个新的时代,拉丁美洲可能需要改写以制造业为基础的传统发展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