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纽约曼哈顿豪华公寓的穷人们 (中国论坛)
纽约时报:住纽约曼哈顿豪华公寓的穷人们
布兰登·迪斯(Brandon Deese)现在住的房子,跟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只隔了几个街区,但是两者或许可以说是两个世界。
迪斯现年23岁,小时候住的地方叫切尔西-艾略特住宅楼(Chelsea-Elliott Houses),是上世纪20年代曼哈顿西区的一个公共住房项目。但是去年,他在一次房屋摇号中幸运地击败了成百上千名竞争者,在位于西26街260号的切尔西公园(Chelsea Park)租到一套保障型公寓。而切尔西公园是一栋奢华的出租公寓楼。
“以前我下楼,看到的是瘾君子和毒贩。现在我下楼,看到的是门卫,”迪斯说。他自己就在上西区做夜班门卫。他的单间公寓每月租金是540美元(约合人民币3321元),相当于在市价的基础上打了83%左右的折扣。根据房地产网站StreetEasy上的挂牌信息,该房屋的租金市场价在3200美元(约合人民币19682元)左右。
近二十年来,私人开发商已经借助于各种各样的项目,建造了100多栋面向混合收入人群的建筑,如切尔西花园。它们大多位于曼哈顿及布鲁克林的士绅化地区。在这些建筑中,多数公寓是市价住宅,少数公寓——通常占比为20%,被预留给了中低收入的纽约人。通过预留这些住宅单元,开发商不仅可以获得丰厚的减税优惠,还能被获准建造更大的住宅,发行债券筹措资金。
上述建筑往往被称为“80/20”(代表按市场价格租售和给低收入者预留单元的占比——译注),针对它们的竞争非常激烈。有成千上万的纽约人会提交申请,但是相关规定非常严格,只有特定收入的人群才能居住,而且申请者必须提交详实的文件资料,比如工资单、电话账单和银行对账单。良好的信用评分也很重要,一般要达到650分以上。就算只犯了一个小错误——比如采用了快递而非平邮的方式寄送申请资料,你也有可能会失去摇号资格。一般来说,开发商必须优先考虑住在本地的人。
在白思豪(Bill de Blasio)市长的推动下,这些面向混合收入人群的开发项目或将得到进一步普及。白思豪政府已定下目标,拟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以资金支持建设或保护20万个保障性住房单元。其中一项措施很可能是强制的包容性区域划分(mandatory inclusionary zoning)。也就是说,如果开发商的项目所在社区已被重新区划,以提高住房密度,那么开发商就必须从其市场定价的项目当中,拿出一部分作为低价住宅单元。而在以前,这一项目的执行是自愿的。
“我们的目标,是切实构建出更多经济多元化的社区。”纽约市负责住房和经济发展的副市长艾丽西亚·格伦(Alicia Glen)表示,“我们致力于增加保障性住房的建设活动,同时确保在这一过程中创造更多面向混合收入人群的项目。”
对于很多人来说,当前的体系是有效的,只不过偶尔也会出现不可避免的问题。
法尔斯·奥马尔(Farse Omar)现年27岁,从小和迪斯一起在切尔西-艾略特住宅楼长大。虽然他最近也搬离公房、住进了不远处的西28街上的一栋豪华出租公寓楼,但他差点就错过了这个机会。
去年10月的一天,奥马尔正步行去西村的第41公立学校——他在那里当兼职助教。走到半路,他看见有位女士在发传单。“我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什么也没想,”他说,“但是走过半个街区,我改变了主意,回去拿了张传单。”
传单上介绍了AVA高线大楼(AVA High Line)的房屋摇号信息。AVA高线大楼是一个正在扩张的开发项目,位于西28街的525号。这栋出租住宅楼毗邻那座空中公园,其亮点是后院有一处营火坑、楼内设有一间健身房和一个家具陈列室般的超宽敞大厅。大厅里悬挂着多面镜子,看起来颇有艺术气息;休息区零星分布在各个角落;书架上摆着大富翁(Monopoly)这类桌游,看起来颇具戏谑意味。这栋楼内有710套市价公寓,并提供142套保障性住房——包括50套单间公寓、69套一居室和23套两居室。奥马尔加入了抽签,将目标锁定在一套单间公寓上。这套公寓的申请者年收入必须在19749美元(约合人民币12.1万元)到36120美元(约合人民币22.2万元)之间。
奥尔马的年收入是22000美元(约合人民币13.5万元),他中了签,于今年6月搬进一套租金为每月520美元(约合人民币3198元)的单间公寓。根据该楼盘官网上的信息,楼内市价公寓的月租至少在3065美元(约合人民币18851元)。
和部分(但非所有)面向混合收入人群的住宅楼一样,AVA高线大楼允许所有住户使用后院、休息室等设施,只不过使用健身中心还需每年多花500美元(约合人民币3075元)。奥马尔说,他不太可能花这个钱。
虽然是同一屋檐下,但是低价公寓和市价公寓并不相同。
“保障性住房和市价房的租金差别很大,”大楼开发商Avalon Bay的高级副总裁马丁·皮亚佐拉(Martin Piazzola)说,“这些单元的装修肯定会有差别——比如厨房里是用不锈钢橱柜还是单色橱柜——不过电器设备都是差不多的,大小也一样 。”
当摇号机(其实是一台电脑)的轮子还在转动时,奥马尔跟母亲住在一起。他说,自从自己租了单间公寓以后,他变得更成熟了。比方说,他现在有了一笔固定的预算,自己采购生活用品。
“自从搬进来以后,我变得更独立了,”奥马尔最近说,当时他组织了一场儿童足球游戏,正站在一群夏令营营员当中。除了兼职做助教以外,奥马尔还是哈德森协会(Hudson Guild)的活动协调员。哈德森协会是当地的一个社区中心。“如果我想继续身兼二职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既然一个人搬出来住了,我就不得不变得更负责任,开始考虑那些问题。”
现年24岁的雷·贝尔(Ray Bell),是迪斯在切尔西公园的邻居。贝尔在金融行业工作,上个月才和两名室友从穆雷山(Murray Hill)搬进这栋大楼。在记者告诉他之前,他还不知奢华公寓里夹杂着面向低收入人群的单元。
“我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们。”贝尔说。
“如果有人问,我会很乐意解释的,”胜利地产集团(Triumph Property Group)的首席执行官亚当·迪希克(Adam Disick)表示。胜利地产集团目前正与海勒组织(Heller Organization)共同负责切尔西公园的租赁。“要是没有人问,我不会披露这件事,因为我觉得这对租房并不重要。我不会说,‘嘿,住你隔壁的人在银行工作,收入有3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845万元),’或者,‘住你隔壁的人是因为摇号中了签才搬进来的。’这是一个难以掌握的平衡,但是如果他们问起来,我什么也不会隐瞒。”
不同的楼盘有不同的政策。举个例子,AVA高线大楼的网站在“社交特色”一栏的最后一条里就注明,“提供保障性住房”。有些市价房的住户心里很清楚,楼里有一些低收入的住户跟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这很明显。”Urban Compass公司的房地产经纪人马特·阿米科(Matt Amico)说。阿米科是西20街180号威斯敏斯特(Westminster)奢华出租住宅楼的市价房租户。他说,大楼里有些租住保障性住房的居民,会带着笔记本在大厅里待很长时间,因为那儿有免费的Wi-Fi服务。他认识其中的一些人。“这是个出租楼,你从一开始搬进去的时候就知道它是个‘80/20’,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如果真的那么介意,你就不会搬进去了。”
跟多数挤住在小房子里的纽约人一样,在面向混合收入人群的公寓楼里,租户们也很少互相来往,见了面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挥挥手。他们虽然可能住在同一社区,但是一般会光顾不同的店面——比方说,奥马尔购买食品的地方是Western Beef,这是一家位于西16街的副食店,那里的物价跟街对面的切尔西市场(Chelsea Market)可不在一个水平。在切尔西市场,一杯冰咖啡要5美元(约合人民币31元)。
然而,虽然这两个群体之间可能鲜有交集,却也时有摩擦。比如说,在威斯敏斯特大楼,阿米科说他听说有些人对聚集在大厅里的租户颇有怨言,大楼里张贴了告示,提醒居民注意保持得体的大厅礼仪。只不过,大楼所有者Related Companies公司的女发言人表示,她没有接到过相关的投诉。
作为一名身材高大、身高6.1英尺(约合1.86米)的美国黑人,迪斯经历过一些令人难受的时刻。有一次他跟朋友从家里出来,准备下楼到大厅去,有个白人邻居看到他们走近,“把前门哐的一声关上,锁上了所有的锁,”他说,“这很荒唐,因为门在关闭时就会自动锁上,所以从没有人会去上那些备用锁。”
奥马尔才搬进AVA高线大楼,他依然有点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如果楼里举办面向全体居民的社交活动,比如酒会什么的,我会去参加,但我会带上一个朋友,”他说,“我不想去了之后就在那傻站着,给人的感觉就像,‘噢,那个低收入的家伙来了。’”
阿米科的家,西20街的威斯敏斯特大楼。 Richard Perry/The New York Times
在大多数“80/20”中,保障性住房和市价单元混杂在同一栋楼里,两个租户群体紧紧相邻。
但是,在有些面向混合收入人群的开发项目中,保障性公寓和市价单元被安排在不同住宅楼内。此外还有所谓的“寒门”,那是给非市价房租户准备的单独入口。近几个月来,这样的安排受到了抨击。2009年,市政府曾对区划法规做出改动,允许滨江大道(Riverside Boulevard)40号这类住宅楼针对不同群体设置不同的入口。而今,市政府表示将对这一改动做出修订。
“这样的安排会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戴西·费尔敏(Daisy Fermin)谈到自己的生活状况时说。费尔敏现年34岁,住在布鲁克林威廉斯堡的高层项目Edge附属的一栋低层建筑里。她住的这栋楼位于北6街34号,既没有门卫,也没有配套设施,窄小的大厅被漆成单调的淡绿色,里面只放了几盆枯萎的室内植物和一台ATM机。条件跟几步之遥的的另一栋Edge住宅楼相差甚远。那栋楼里都是奢华市价房,住户们坐拥一览无余的水景和众多配套设施。大厅也超级宽敞,里面安装了壁炉,铺着闪闪发光的面砖,还配备了门房。这两栋楼由开发公司Douglaston Development建设,隶属于同一个面向混合收入人群的项目。Douglaston Development拒绝对此发表评论。
“这些人住的楼,条件好得惊人,里面有泳池和各种各样的设施。我可以从窗口看到,但我自己应该是没法进去的,”费尔敏说。她在纽约市人力资源局(New York City Human Resources Administration)担任资格认定专员,年收入31500美元(约合人民币19.4万元),房租每个月976美元(约合人民币6003元)。她说自己一个月实际到手的收入是1600美元(约合人民币9841元),“而房租已经将近一千美元,所以交完房租后,我就没剩多少钱了。”
由于房租在上涨,而且据她说,公寓的乙烯基柜面一沾水就会弯曲,地板砖上也有裂口,因此费尔敏正准备再次摇号,找个房子搬出去。
但摇号是个艰难的过程。“他们让你用平邮寄送申请材料——不能用快递,也不能用挂号信。而且你必须滴水不漏地完成每一个指示,要不然就会失去资格。”Citi Habitats公司的经纪人娜塔莉亚·帕迪亚(Natalia Padilla)说。她自己申请过摇号,也帮客户申请过。
举个例子,费尔敏申请参加针对北6街的单间公寓的摇号时,被拒绝了两次,她两次都提出了异议。“他们先是说我赚得太多,后来又说我赚得太少,最后终于说我赚得不多不少了。我就像金发姑娘似的(Goldilocks,金发姑娘的故事出自格林童话,讲的是一个金发姑娘误闯进了三只熊的家,看见桌上有三碗粥,她不吃热粥,不吃冷粥,只挑不冷不热的吃,吃完后挑了张刚好舒适的床睡了——译注)。”
面向混合收入人群的开发项目有望增加,根据布鲁克林商业区伙伴关系(Downtown Brooklyn Partnership)组织的数据,单是布鲁克林商业区就会新增1100套保障性公寓。在这种情况下,支持保障性住房的人士已开始提供指导,帮助申请者完成手续。
还有一些人正在推动放宽严苛的收入限制。目前的收入限制要求申请者的收入水平必须满足特定数额——多一美元或者少一美元都不行;同时还要有良好的信用评分,有能力支付租金。人们担心的另一个问题是,许多面向混合收入人群的开发项目,将收入非常低的纽约人排除在外,反而青睐收入更高的人群,而且许多住宅楼里提供的房型都是单间公寓和一居室公寓,很少有适合家庭居住的较大单元。
“这个现状给人的感觉是,开发商更欢迎单身族、小两口和收入可能符合条件的年轻职业人士,而不欢迎低收入的大家庭。”纽约市议会代表布鲁克林第39选区的议员布拉德·兰德尔(Brad Lander)说,“你不会因为申请的住宅单元面积更大而收到更多补贴;不过这些大单元的建造成本更高,所以建造面积较小的公寓也是有经济利益驱动的。”
开发商也在与摇号作斗争。他们需要花很大的精力,从成千上万名申请者中寻找符合所有条件的人。举个例子,切尔西公园内只有51套公寓,却有15000名申请者在竞争。对于那些中了签的幸运儿来说,这件事可能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深远影响。
“它改变了我的生活,”迪斯说,“有些人看到我,觉得我是少数群体,可能会瞧不起我,但我不在乎,”他说,“我不敢相信自己住进了那样的地方,我才23岁就有自己的房子住。我之前一直觉得我会过上好生活,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