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PP陷入僵局：奥巴马亚洲之行的经济账

网易

　　4月23日起，美国总统奥巴马先后访问日本、韩国、马来西亚、菲律宾等亚洲四国。尽管对于四个首访国政府，以及国际间许多观察家而言，衡量奥巴马此次亚洲四国行成果的标尺远不止一根，但在不少美国国内政要、智库看来，成败的衡量标准只有一个：经济，或确切地说，是陷入僵局的跨太平洋自由贸易协定（TPP）谈判，能否以此次出访为契机，获得突破性进展。

　　事实上，此次亚洲行在很大程度上，是去年因预算案僵局、联邦政府职能机构“停摆”而被迫取消的奥巴马亚洲行的“补台”，因时过境迁，许多议题或改变，或重点转移，惟独促进TPP谈判这桩大事，却雷打不动地被排入议事日程的前列。

　　道理很简单：首先，正如一些美国政要和智囊（如前国家安全顾问唐尼伦等）所言，TPP一旦成形，有望覆盖全球40%以上生产毛额，在广阔的范围、领域建立起美国主导的贸易标准。唐尼伦指出，仅此一项，美国就计划每年增收780亿美元，而现任美国商务部长潘妮.普利茨克说得更直接——TPP就是美国亚太地区经济战略的支柱。如果说，奥巴马和前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的“战略重心向亚洲转移”，在别的层面因种种制约“虚多实少”的话，那么，在TPP层面，美国的重视甚至焦急，却是千真万确、不加掩饰的。

　　其次，TPP虽由来已久，且“原始知识产权”甚至不属于美国，但真正被提上议事日程，且形成目前的框架、规模，却是奥巴马任上的一力推行。对奥巴马而言，TPP是其政治、经济、外交成果的集大成者，也是当前这个中期选举之年，他和他的民主党团队显示能力和政绩的关键。如今谈判已历时四年多，但只开花，不结果，“阶段性成果”的推出一拖再拖，已令奥巴马感到尴尬，今年、最迟明年能否见“真章”，对奥巴马而言至关重要，随着“阿拉伯之春”的莫名其妙，乌克兰危机的旷日持久，国内经济复苏的反反复复，移民、医保制度改革的议而不决，奥巴马在内政、外交各领域所受质疑越来越多，TPP在他和民主党选情“秤盘”上的分量，自然也相应显著增长。

　　问题在于，奥巴马要算他的美国帐，东道主们何尝不要算他们自己的一本帐。先说日本。

　　由于“奥巴马版TPP”从一开始就几乎不加掩饰地将亚太地区暨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中国排斥在外，日本这个本地区暨全球第三大经济体，就成了TPP版图能否拼合成形的关键，TPP的原理，是框架内各国“一对一”相互达成自贸协定，并在此基础上拼合成型，而美国设置这一框架的出发点，是“美国优先”，具体措施，则是要求其它TPP伙伴国拆除关税、非关税壁垒，以便美国有形、无形产品更顺畅地进入这些国家市场。

　　然而这样的出发点，却恰于日本的基本利益相冲突。长期以来，正是凭借关税、非关税保护和政府补贴措施，日本才得以在重商主义和确保本国农业人口利益二者间，保持小心翼翼的平衡。由于农业人口的选票，对自民党和安倍内阁而言举足轻重，在外交路线不受欢迎、“安倍经济学”光环开始褪色，提告消费税遭致反感，修改和平宪法等举措也在国内外引起争议的背景下，自民党和安倍内阁就更不敢在TPP问题上轻举妄动。

　　按照《日本产经新闻》等媒体的分析，日本在TPP问题上恐怕会死守三条底线，即猪肉进口问题上维持差额关税制度，牛肉和乳制品上维持进口限额，降低但不取消关税，汽车进口方面维持目前的高安全标准。

　　然而这三条底线对于到访的奥巴马而言，恐怕一条也不能接受：维持猪肉差额关税制度，意味着对价格相对低廉的美国猪肉继续征收关税；维持牛肉进口限额，意味着美国最重要的出口产品——牛肉及牛肉制品，在打开亚太市场方面依然步履维艰；维持进口汽车高安全标准，则意味着日本丰田、本田等品牌将继续在美国市场攻城拔寨，而本就在金融危机中死里逃生、气息奄奄的美国汽车品牌，将继续对垂涎三尺的日本国内汽车市场望洋兴叹。

　　不仅如此，“奥巴马版TPP”的精髓是“零关税、零壁垒”，而日美两大经济体在这个大原则上的共识，则是TPP版图拼合成型的关键，也就是说，日本接受美国的条件，在“双零标准”上达成妥协和共识，对奥巴马和美国政府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大是大非问题”，是容不得让步的。

　　日方的如意算盘，是一方面在政治上满足美国需要（如在“集体防务”等方面为美国分忧等），另一方面在经济上给予美方一些细节性、方面性的好处，如经济财政兼再生相甘利明在奥巴马成行前两度会晤美国联邦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主任迈克尔.弗罗曼，提出扩大对美大米、小麦、砂糖等三项重要农副产品的政府采购额度，希望以此换取美方在关税问题上的关照、让步。

　　然而如前所述，在这一问题上奥巴马和美国几无妥协、回旋余地，这不仅因为削平日本贸易壁垒，是美国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也是奥巴马和民主党选举利益所在，更因为从去年底和今年2月被寄予厚望、却最终毫无收获的两轮TPP部长级会议过程、结果中可以看出，只要美日间达不成“双零”框架协议，本就对TPP前景将信将疑的亚太各国，也必然采取“一看二慢三通过”的观望、拖延策略，此次奥巴马出访的各国中，本就对TPP“不感冒”的韩国不用说，一直积极参加TPP历次部长、首席谈判代表会议的马来西亚也不会例外，其贸易部长穆斯塔法日前就曾直言不讳地表示，鉴于美国和日本间关于关税及非关税壁垒问题的磋商久议不绝，对马来西亚而言，“达成协议的期限已变得无关紧要”。倘亚太各国均抱如此态度，5月中旬拟定在越南举行的又一轮TPP首席谈判代表会议，恐又会沦为一次“务虚会”。

　　不论美国国务院或日本内阁，都不希望真的在这个问题上破局——或不如说，不希望被人认为是破局，因此很大的可能是，不管4月24日奥巴马-安倍会谈时，在谈及TPP问题之际，双方究竟能打成多少实际性妥协，形式上都要尽力摆出一副“收获不小”、“圆满成功”的姿态。

　　但有一点却足以说明双方实际里立场相去之远：尽管日美双方在奥巴马行前都公开表示，努力在奥巴马动身访日前，就TPP框架达成双边协议，是日美两国政府的“最优先课题”，然而两国代表在奥巴马行前一周努力谈了近24小时，结果却两手空空地走出会场。

　　TPP谈判日益陷入一个死循环：日本政府出于国内政治基本利益，希望美国在农产品关税问题上软化立场；美国出于同样的原因，在“双零”原则上丝毫不肯（事实上也不能）妥协；其它国家原本在这一问题上就看日美谈判的走向见机行事，日美谈不拢，它们自然更不着急。

　　然而他们不急，奥巴马就不能不急了：正如前白宫国际经济顾问古德曼所言，美国和亚太各国（尤其日本）达成协议越快、越顺利，在国会“闯关”的难度越低，否则就可能遭遇更大阻力。为打破国会障碍，奥巴马曾苦心孤诣推出所谓“贸易促进授权法”（TPA），希望赋予白宫快速通过国际贸易协议的权利，并使国会无法轻易修改已达成协议的具体内容，但TPA出人意料地在民主党内部也引发激烈分歧，在这种背景下，倘TPP框架协议谈判旷日持久，陷入“美国不着急所以大家都不着急，大家不着急所以美国国会也不着急”的又一个死循环，并非没有可能。

　　另一个各方不愿启齿、却又现实存在的问题，是TPP的“去中国化”，令许多参与谈判的亚太国家陷入尴尬——它们同时和中国保持极密切的贸易利害关系，其中相当一部分国家，中国还是他们最大的贸易伙伴和出口对象国，既要覆盖亚太、又要排斥中国的“跨太平洋自由贸易协定”，在很大程度上，宛如少了泰山或华山的“四岳剑派”，不少参与谈判的国家和国际观察家都不免怀疑，这样的框架，究竟能达到几分“一统江湖”的目的。

　　美国中期选举将在11月拉开帷幕，对于奥巴马和民主党而言，剩下的时间不多，TPP又不容有失，此次亚洲四国之行，自然要在这方面多下功夫。但他有他的算计，东道主们有东道主们的打算，或许，奥巴马越显得志在必得，对方就越感到有恃无恐，并堂而皇之地以奇货自居——反正你急你的，我又不着急选举。难怪奥巴马日本之行，会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