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加码瞎折腾:压垮强盛秦帝国 (中国论坛)
层层加码瞎折腾:压垮强盛秦帝国
历史是门失败学
从公元前221年,秦军攻入临淄,齐王建降,秦建立起统一的大帝国,到公元前206年,楚项羽率义军攻入咸阳,杀掉已自动降为秦王的子婴,秦帝国灭亡,中间仅仅十五年时间,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但秦帝国灭亡时,作为其维护统治的柱石军队依然保有强大的实力,甚至并未伤筋动骨。王离、章邯所率领的30万秦军虽遭项羽击败,但主力尚存,而南征百越的50万大军则近乎毫发无损。不见如此,其开疆拓土成绩可谓十分显赫,几乎可以算得上空前绝后。南征百越,设置闽中、桂林、南海、象郡四个郡,把福建、两广包括贵州北部乃至越南北部一部分纳入版图;北逐匈奴,夺回河套、阴山以至五原一带,又修筑长城,屯集重兵,基本解除了游牧民族对中原的威胁。可见,秦帝国之亡,并非亡于硬实力不足,它甚至可以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强大的军事力量并不能保证政权不亡。对迷信武力决定一切的颟顸之辈无疑是莫大的讽刺。
贾谊《过秦论》:“秦王足己而不问,遂过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译文:秦王独自决策,却不问大臣,即使有过错也不改变。秦二世继承了这种做法,错而不改,暴虐施政,终至重祸。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从汉代开始,知识精英和政治精英均对秦亡的原因十分重视,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总结。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贾谊和徐乐,贾谊《过秦论》和徐乐的《上武帝书》就是总结秦亡历史教训的经典名篇。贾谊认为秦亡的原因在于“仁义不失而攻守之势易”,徐乐则指出秦亡于土崩而非亡于瓦解。两人的见解都很深刻,对于秦亡的历史教训总结的也很到位,尽管观察角度不同,但都不能涵盖秦亡的全部原因。不过两人有一点极为相似,即都把板子打在秦始皇身上,对于二世胡亥则轻轻放过。贾谊还多多少少指出了胡亥应负的责任,“秦王足己而不问,遂过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而徐乐则完全不提。这种看法并不符合历史实际,毕竟秦帝国是亡在二世手里的。其实,二世继位以来的所作所为和其统治理念,才是秦亡的直接原因,尽管根子在秦始皇身上,大势也由秦始皇造就。但秦帝国亡的这么快,则全拜二世所赐。
权力傲慢:草率决策,层层加码
秦二世上台后几点做法加速了秦帝国的崩溃。其一是破坏了秦君相分享权力共同治理的政治传统,致使丞相等同虚设,威福全由己作,其决策错误不仅再无一丝一毫的智库过滤,反而通过科层制层层加码,化作满天的灰尘落到老百姓头上,终致民不堪命,社会崩溃。
秦于商鞅变法之后,在全国推行郡县制,完成了国家治理科层化的变革。变革的目的就是要建立“要在中央、事在四方;中央执要,四方来效”的中央集权政治体制。但中央集权并不等于君主集权,就历史来看,秦国有君相分享权力共同治理的传统,这也是秦国名相辈出的原因。早在秦穆公时期,与百里奚谈论三日,“大说,授之国政,号曰五羖大夫。”内政外交,多与百里奚谋而后定。在袭郑一事中,因不听百里奚忠告,被晋君伏击,导致殽之役惨败。在报仇雪耻之后,穆公于军中当众作誓,表达悔恨。此后,秦国君相分权合作的例子数不胜数,比如秦孝公与商鞅,秦惠文王与张仪,秦武王与甘茂,秦昭襄王与穰侯、范睢,秦庄襄王与吕不韦,秦始皇与李斯,都是分享权力共同治理。秦国正是在一代代名相的呕心沥血、剖肝输胆的治理下才由小变强,终于兼并天下。
二世胡亥一上台就打破了这个传统,对于富有治国经验的前朝名相李斯百般妒忌防范,专与自己的亲信赵高谋,赵高甚至教唆二世胡亥:“今陛下富于春秋,初即位,奈何与公卿廷决事?事即有误,示群臣短也。天子称朕,固不闻声。”于是二世更加疏远丞相李斯、冯去疾,“常居禁中,与高决诸事。其后公卿希得朝见”,自己与亲信集团垄断了军国大事。在他们的大折腾下,民不堪命。
陈胜吴广首举义旗,关东人民纷纷响应,风起云涌,“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乡,名为伐秦,不可胜数也”。李斯与冯去疾作为左右丞相,忧心如焚,向二世进谏,指出民不堪命的原因在于劳役太苦、赋税太重,希望停止阿旁宫这样劳民伤财而又无益的瞎折腾工程,减少各种兵役劳役,宽舒民力,给老百姓一条活路以缓和阶级矛盾。
但二世见他们不识相,胆敢染指国事,大怒,给他们安个不忠的罪名,将他们下狱治罪。冯弃疾与大将军冯劫悲愤自杀,李斯也最终被诛灭三族。他们死后不久,在社会各种力量的联合进攻下,秦帝国旋即灭亡。
当然,破坏君相分权共治的政治传统,在秦始皇时期已有苗头,比如侯生与卢生就曾指出秦始皇晚年“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于上。上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的不正常局面,但彻底抛弃君相分权共治传统,则是在胡亥时期,并造成了严重的社会灾难。
其二是胡亥“肆意极欲”的统治理念。胡亥之所以破坏秦国君相分权共治的政治传统,乃是源于他的信条就是“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彼贤人之有天下也,专用天下适己而已矣,此所贵于有天下也。”简单地说,我是老大我就任性,我想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整个天下就得顺着我,必须对我绝对臣服,谁想约束我就是我的敌人。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及时行乐,“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
为满足自己的独裁权欲,二世胡亥决定继续推进阿旁宫的建设工程,并出兵四处征伐。阿旁宫是秦始皇遗留的工程,在灭掉六国后,秦始皇命人“写放其宫室”,在渭水南岸按照六国宫室的原型修造。同时,秦始皇还在骊山为自己修建工程浩大的陵墓。这两项工程,秦始皇死后,二世胡亥继续推进,发动徒刑者七十余万人,并且在全国大肆征集建筑材料,“发北山石椁,乃写蜀、荆地材皆至”。建筑规模预计是“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加之四处用兵,这些沉重的负担全部落到老百姓头上。司马迁总结这一时期秦国的状况时说:“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驰道,赋敛愈重,戍徭无已。於是楚戍卒陈胜、吴广等乃作乱,起於山东,杰俊相立,自置为侯王,叛秦。”
“肆意极欲”最终导致秦帝国“土崩”,也就是徐乐所指出的:“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一个把人民折腾到没活路的政权,不可能长治久安。忍无可忍的人民终于揭竿而起,把秦帝国埋葬在怒火中。以上两项,就足以判定秦帝国的死刑。不过最后一根稻草,还是二世搞的督责之术。
在二世的折腾下,民不堪命,只好奋起反抗,义军遍布关东大地。二世不反躬自省,反而迷信暴力,听信赵高“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的忽悠,以恐怖主义对付敢持异议的各级官员和敢于不满的老百姓。在其亲信赵高的推动下,秦帝国“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至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为了进一步震慑民众,彻底征服民众,二世要求李斯必须拿出方案,保证他“赐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李斯为自保,只好建议胡亥行督责之术,即层层压实责任,层层问责。一旦哪级官员没有完成责任目标,立即严肃处理,绝不手软。
各级官员为了自保,必须确保自己的目标任务保质保量完成,于是层层加码应运而生。伴随着责任下放的必然是权力下放,作为落实任务最底层的基层官吏,其权力也进一步膨胀,对人民的残害也就更加肆无忌惮。《史记·张耳陈余列传》记载了一个秦末的范阳令,竟然“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导致一县少年均有杀他之心。一时间“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督责术的推行,让底层民众与基层官吏的矛盾迅速激化,基层官吏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只能不顾老百姓死活,最终官逼民反,拉开了全民倒秦的序幕。
徐乐分析帝国统治崩溃的两种形式,即土崩与瓦解,所谓土崩统治者彻底与民为仇、陷入全民的讨伐中。所谓瓦解即如汉景帝时七国之乱,中央失去地方政权的支持,地方政权倒戈中央。他分析说秦国有土崩而无瓦解,汉朝有瓦解而无土崩,故秦亡而汉可以迅速平定七国之乱。其实,徐乐的分析并不准确,帝国只要陷入土崩的危局,也必然瓦解。只要陷入全民的讨伐,各级地方政权和官吏为自己利益计,必然倒戈中央,站到民众这边来。所以这位双手沾满民众鲜血的范阳令,在陈胜义军进逼范阳时,并没有为亲帝国输命效忠,而是为了争取民众的谅解,摇身一变,带头投降,被义军将领陈余立为诸侯。在他的示范下,“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范阳令并非秦末孤立,陈胜义旗初举,会稽郡守殷通便知道秦帝国没有好下场,对项梁说:“此亦天亡秦之时也。”马上准备起兵响应陈胜,只不过他的地盘被项梁看上,项梁遂命项羽将其袭杀,没给他站到民众这边的机会而已。其实,刘邦及其功臣集团的萧何、曹参,这些反秦积极分子,都曾经是秦帝国县以下的基层干部。不仅各级官员,就是军队也指望不上。章邯投降义军时,整个军队建制完好,主力犹存。而率领50万大军征百越的赵佗,见说关东义军反秦,马上拥军割据,自立为南越王。
督责术: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
所以,督责术逼得各级官员层层加码,与民众互撕,也加大了各级官员与帝国中央的离心离德。一旦他们看到帝国陷入全民讨伐中,为取得民众谅解,必然率先倒戈,成为帝国墙倒众人推的大力推手。
历史没有如果,但历史可以假设。假设二世不行督责术,给各级官员枪口抬高一寸的空间,就不会出现“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的极端情况,底层民众也不会这么仇视秦帝国。如果他听取李斯、冯去疾的进谏,停止各种折腾,给老百姓留一丝活路,中国老百姓一向是有活路就不造反,无论多么卑微多么窝囊,响应陈胜吴广的,可能就没有那么多了,秦帝国也未必灭亡。
秦帝国灭亡的原因固然是多样的,秦始皇承担主要责任也没有问题。但作为秦始皇的继承人二世胡亥,他“肆意极欲”的乱折腾,导致民不堪命,才是秦亡的直接原因。他逼迫各级官员层层加码残害百姓的督责术,则是将帝国推向土崩且瓦解的最后一根稻草。
贾谊《过秦论·下篇》译文:
贾谊《过秦论·下篇》译文:
秦国兼并了诸侯,崤山以东有三十多个郡,修筑渡口关隘,占据着险要地势,修治武器,守护着这些地方。然而陈涉凭着几百名散乱的戌卒,振臂大呼,不用弓箭矛戟等武器,光靠锄头和木棍,虽然没有给养,但只要看到有人家住的房屋就能吃上饭,横行天下。秦朝险阻之地防守不住了,关卡桥梁封锁不住了,长戟刺不了,强弩射不了。楚军很快深入境内,鸿门一战,竟然连篱笆一样的阻拦都没有遇到。
于是崤山以东大乱,诸侯纷纷起事,豪杰相继立王。秦王派章邯率兵东征,章邯凭着三军的众多兵力,在外面跟诸侯相约,做交易,图谋他的主上。秦君之间互相不信任,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了。子婴登位,最终也不曾觉悟,假使子婴有一般君主的才能,仅仅得到中等的辅佐之臣,崤山以东地区虽然混乱,秦国的地盘还是可以保全的,宗庙的祭祀也不会断绝。
秦国地势有高山阻隔,有大河环绕,形成坚固防御,是个四面都有险要关塞的国家。从穆公以来,一直到秦始皇,二十多位国君,经常在诸侯中称雄。难道代代贤明吗?这是地位形势造成的呀!再说天下各国曾经同心合力进攻秦国。在这种时候,贤人智士会聚,有良将指挥各国的军队,有贤相沟通彼此的计谋,然而被险阻困住不能前进,秦国就引诱诸侯进入秦国境内作战,为他们打开关塞,结果崤山以东百万军队败逃崩溃。难道是因为勇气、力量和智慧不够吗?是地形不利,地势不便啊。秦国把小邑并为大城,在险要关塞驻军防守,把营垒筑得高高的而不轻易跟敌方作战,紧闭关门据守险塞,肩扛矛戟守卫在那里。
诸侯们出身平民,是为了利益联合起来,并没德高望众而位居王位者的德行。他们的交往不亲密,他们的下属不亲附。名义上是说灭亡秦朝,实际上是为自己谋求私利。他们看见秦地险阻难以进犯,就必定退兵。如果他们能安定本土,让人民休养生息,等待秦的衰败,收纳弱小,扶助疲困,来指挥东方诸侯新建的各国的君主,就不用担心在天下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了。可是他们尊贵身为天子,富足拥有天下,自己却遭擒获,这是因为他们在覆亡前夕没有做出挽救的措施。
秦王满足一己之功,不求教于人,一错到底而不改变。二世承袭父过,因循不改,残暴苛虐以致加重了祸患。子婴孤立无亲,自处危境,却又年幼而没有辅佐,三位君主一生昏惑而不觉悟,秦朝灭亡,不也是应该的吗?在这个时候,世上并非没有深谋远虑懂得形势变化的人士,然而他们所以不敢竭诚尽忠,纠正主上之过,就是由于秦朝的风气多有忌讳的禁规,忠言还没说完而自己就被杀戮了。所以使得天下之士只能侧着耳朵听,重叠双脚站立,闭上嘴巴不敢说话。因此,三位君主迷失了路途,而忠臣不敢进谏言,智士不敢出主意,天下已经大乱,皇上还不知道,难道不可悲吗?
先王知道壅塞不通就会伤害国家,所以设置公卿、大夫和士,来整治法律设立刑罚,天下因而得到治理。强盛的时候,禁止残暴诛讨叛乱,天下服从;衰弱的时候,五霸为天子征讨,诸侯也顺从;土地被割削的时候,在内能自守备,在外还有亲附,社稷得以保存。所以秦朝强盛的时候,繁法严刑,天下震惊;等到它衰弱的时候,百姓怨恨,天下背叛。周朝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合乎根本大道,因而传国一千多年不断绝。而秦朝则是本末皆失,所以不能长久。由此看来,安定和危亡的纲纪相距太远了!
俗话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因此君子治理国家,考察于上古的历史,验证以当代的情况,还要通过人事加以检验,从而了解兴盛衰亡的规律,详知谋略和形势是否合宜,做到取舍有序,变化适时,所以历时长久,国家安定。
《过秦论》下篇原文:
秦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脩津关,据险塞,缮甲兵而守之。然陈涉率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闭,长戟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难。于是山东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其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群臣之不相信,可见于此矣。子婴立,遂不悟。借使子婴有庸主之材而仅得中佐,山东虽乱,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宜未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此岂世贤哉?其势居然也。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然困于险阻而不能进者,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秦虽小邑,伐并大城,得阨塞而守之。诸侯起于匹夫,以利会,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亲,其民未附,名曰亡秦,其实利之也。彼见秦阻之难犯,必退师。案土息民以待其弊,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为禽者,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问,遂过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之惑,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也非无深谋远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指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也,——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阖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谏,智士不谋也。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悲哉!先王知壅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王霸征而诸侯从;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震;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内叛矣。故周王序得其道,千余载不绝;秦本末并失,故不能长。由是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
鄙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贾谊《过秦论·中篇》译文
贾谊《过秦论·中篇》译文
秦统一天下,吞并诸侯,临朝称帝,供养四海,天下的士人顺服的慕风向往,为什么会像这样呢?回答是:近古以来没有统一天下的帝王已经很久了。周王室力量微弱,五霸相继死去以后,天子的命令不能通行天下,因此诸侯凭着武力相征伐,强大的侵略弱小的,人多的欺凌人少的,战事不止,军民疲惫。如今秦皇南面称帝统治了天下,这就是在上有了天子啊。这样一来,那些可怜的百姓就都希望能靠他安身活命,没有谁不诚心景仰皇上,在这个时候,应该保住威权,稳定功业,是安定,是危败,关键就在于此了。
秦王怀着贪婪卑鄙之心,只想施展他个人的智慧,不信任功臣,不亲近士民,抛弃仁政王道,树立个人权威,禁除诗书古籍,实行严刑酷法,把诡诈权势放在前头,把仁德信义丢在后头,把残暴苛虐作为治理天下的前提。实行兼并,要重视诡诈和实力;安定国家,要重视顺时权变:这就是说夺天下和保天下不能用同样的方法。秦经历了战国到统一天下,它的路线没有改,他的政令没有变,这是它夺天下和保天下所用的方法没有不同。秦王孤身无辅却拥有天下,所以他的灭亡很快就来到了。假使秦王能够考虑古代的情况,顺着商、周的道路,来制定实行自己的政策,那么后代即使出现骄奢淫逸的君主,也不会有倾覆危亡的祸患。所以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建立了国家,名号卓著,功业长久。
当今秦二世登上王位,普天之下没有人不伸长脖子盼着看一看他的政策。受冻的人穿上粗布短袄就觉得很好,挨饿的人吃上糟糠也觉得香甜。天下苦苦哀叫的百姓,正是新皇帝执政才能的表现。这就是说劳苦人民容易接受仁政。如果二世有一般君主的德行,任用忠贞贤能的人,君臣一心,为天下的苦难而忧心,服丧期间就改正先帝的过失,割地分民,封赏功臣的后代,封国立君,对天下的贤士以礼相待,把牢狱里的犯人放出来,免去刑戮,废除没收犯罪者妻子儿女为官家奴婢之类的杂乱刑罚,让被判刑的人各自返回家乡。打开仓库,散发钱财,以赈济孤独穷困的士人;减轻赋税,减少劳役,帮助百姓解除急困;简化法律,减少刑罚,给犯罪人以把握以后的机会,使天下的人都能自新,改变节操,修养品行,各自谨慎对待自身;满足万民的愿望,以威信仁德对待天下人,天下人就归附了。如果天下到处都欢欢喜喜安居乐业,唯恐发生变乱,那么即使有奸诈不轨的人,而民众没有背叛主上之心,图谋不轨的臣子也就无法掩饰他的奸诈,暴乱的阴谋就可以被阻止了。
二世不实行这种办法,破坏宗庙,残害百姓,比始皇更加暴虐无道,重新修建阿房宫,使刑罚更加繁多,杀戮更加严酷,官吏办事苛刻狠毒,赏罚不得当,赋税搜刮没有限度,国家的事务太多,官吏们都治理不过来;百姓穷困已极,而君主却不加收容救济。于是奸险欺诈之事纷起,上下互相欺骗,蒙受罪罚的人很多,道路上遭到刑戮的人前后相望,连绵不断,天下的人都陷入了苦难。从君卿以下直到平民百姓,人人心中自危,身处穷苦之境,到处都不得安静,所以容易动乱。因此陈涉不凭商汤、周武王那样的贤能,不借公侯那样的尊贵,在大泽乡振臂一呼而天下响应,其原因就在于人民正处于危难之中。
所以古代圣王能洞察开端与结局的变化,知道生存与灭亡的关键,因此统治人民的方法,就是要专心致力于使他们安定罢了。这样,天下即使出现叛逆的臣子,也必然没有人响应,得不到帮助力量了。所谓“处于安定状态的人民可以共同行仁义,处于危难之中的人民容易一起做坏事”,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尊贵到做了天子,富足到拥有天下,而自身却不能免于被杀戮,就是由于挽救倾覆局势的方法错了。这就是二世的错误。
《过秦论中篇》原文
贾谊《过秦论·上篇》译文
贾谊《过秦论·上篇》译文
秦孝公占据觳山与函谷关的险固关隘,拥有雍州的土地,君臣牢固地守卫着这些地盘,以便伺机夺取衰弱的东周王朝,有席卷天下、征服列国、控制四海的意愿,有并吞八方、统一中国的雄心。在那时候,有商鞅辅佐他,对内确立法律制度,致力农耕纺织,修缮防守与进攻用的器械,对外推行连横之策并使诸侯相互争斗。于是秦人很容易夺取了黄河以西的大片土地。
孝公死后,惠文王、武王、昭襄王继承先人的基业,沿袭前代的策略,向南攻取了汉中,向西攻占了巴、蜀,向东割取了肥沃的土地,向北占据了重大的城邑。六国诸侯都很害怕,于是结盟商讨削弱秦国的办法,不惜珍贵的财宝以及肥沃富饶的土地,用来招纳天下有本领的人,采用合纵策略缔结盟约,相互援助,结为—体。在这时,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这四位公子,都明达聪慧而又忠诚讲信用,宽宏厚道而又爱惜人民,尊敬贤才而又重视士人,他们相约合纵结盟,以离间秦国的连横之策,聚合了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等国的民众。于是,六国的谋士,其中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这些人为他们谋划;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这些人沟通他们合纵抗秦的主张;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这些人统率他们的军队。他们曾经以十倍于秦国的土地,以百万士兵的军队,攻打函谷关而攻击秦国。秦人打开函谷关迎击敌军,然而,九国的军队犹豫、徘徊而不敢前进。秦人没有破费一支箭杆失去一支箭头,可是天下的诸侯已经疲惫不堪了。于是合纵离散,盟约失败,六国诸侯们争着割让土地去贿赂秦国。秦国也就有了富余的力量制服他们,追击逃走的败兵,杀得败军横尸百万,流的血水竟能漂浮起盾牌来:秦国趁着有利的条件,乘着好的形势,宰割诸侯的国家,占有诸侯的山河。强大一些的国家请求接受归顺,弱小一些的国家则前去朝拜称臣。延续到孝文王、庄襄王,他们统治的日子很短,国家没有发生什么战争。
等到秦始皇即位,他发扬了六代君王遗留的功业,挥鞭用武力来征服各国,终于吞并了西周、东周而且灭亡了诸侯各国,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而制服了天下,掌握各种刑具来奴役天下的百姓,威风震撼四海。他向南攻取了百越的土地,把它划为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部落首领,只得低着头用绳子捆住脖子表示投降,把自己的生命交给狱吏掌握。于是又派蒙恬到北方去修筑长城并固守边境,把匈奴赶退七百余里;匈奴人不再敢南下放马,六国的勇士再也不敢拿起弓箭来复仇。于是,秦始皇废除了先王的治国之道,焚毁了诸子百家的著作,用这种办法来愚化百姓;毁掉著名的城池,杀掉了许多英雄豪杰;收缴天下的兵器,集聚到咸阳,销熔兵刀箭头,铸成了十二尊铜人,用这种办法来削弱天下百姓的反抗力量。此后,依仗华山作为城墙,凭借黄河作为护城河,占据高达万丈的华山,又面对深不见底的黄河,把它作为固守的据点。又派优秀的将领拿着强劲的弓弩守卫着战略要地,派可靠的臣子和精锐的士卒拿着锋利的兵器,盘问来往行人。天下已经平定,秦始皇的心意,自以为关中的险固地势,像是千里长的铜铁铸成的城垣,正是子孙称帝称王万代的基业。
始皇去世之后,他的余威依然震慑着边远地区。可是,陈涉不过是个破瓮做窗户、草绳做户枢的贫家子弟,是氓、隶一类的人,(后来)做了被迁谪戍边的卒子;才能不如普通人,并没有孔丘、墨翟那样的贤德,也不像陶朱、猗顿那样富有。(他)跻身于戍卒的队伍中,从田野间突然奋起发难,率领着疲惫无力的士兵,指挥着几百人的队伍,掉转头来进攻秦国,砍下树木作武器,举起竹竿当旗帜,天下豪杰像云一样聚集,回声似的应和他,许多人都背着粮食,如影随形地跟着。崤山以东的英雄豪杰于是一齐起事,消灭了秦的家族。
况且那天下并没有缩小削弱,雍州的地势,崤山和函谷关的险固,是保持原来的样子。陈涉的地位,没有比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的国君更加尊贵;锄头木棍也不比钩戟长矛更锋利;那迁谪戍边的士兵也不能和九国部队抗衡;深谋远虑,行军用兵的方法,也比不上先前九国的武将谋臣。可是条件好者失败而条件差者成功,功业完全相反,为什么呢?假使拿东方诸侯国跟陈涉比一比长短大小,量一量权势力量,就更不能相提并论了。然而秦凭借着它的小小的地方,发展到兵车万乘的国势,管辖全国,使六国诸侯都来朝见,已经一百多年了;这之后把天下作为家业,用崤山、函谷关作为自己的内宫;陈涉一人起义国家就灭亡了,秦王子婴死在别人手里,被天下人耻笑,这是为什么呢?就因为不施行仁政而使攻守的形势发生了变化啊。
过秦论(上篇)原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衡,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甯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櫌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