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明与土地发展史

节选自岩华著作《中国发展战略》第十一章：从跑马圈地地到产业现代化。

在人类史上最强大的秦汉帝国同一时代，欧洲的弱小希腊城邦和罗马帝国却正在衰落下去。此后欧洲历经北方蛮族(Northmen)不断入侵，匈奴游牧民族（Huns）的两次摧毁，阿拉伯世界的长期占领，始终没能建立起一个统一的民族国家，甚至也没有一个不间断的传统文化。不仅从古埃及到希腊、罗马是一个文明断层，从罗马崩溃后的公元二世纪到十二世纪，整个中世纪又是一千多年的混乱和大断层，这就是欧洲千年沉睡的“黑暗时期（dark age）”。

直到十三世纪到十五世纪，欧洲才逐渐苏醒，以拉丁语基督教文明为主的多种族共生平行、激烈竞争的近代欧洲众多国家逐渐成型，一个类似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众多民族国家，多元并立，自由竞争的局面开始了。由于文化的积累和科技的进步，二千年后欧洲的这场文明爆发期，产生了一个与中国文明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并改变了整个人类历史进程。

产业革命前，欧洲并没有超过中国

十三世纪后，在希腊和罗马文明的废墟上，当时欧洲政治文化中心的意大利，一个以启蒙为基调的文化回归运动，逐渐兴起，以文学、绘画和音乐等艺术形式掀起了一场“文艺复兴（Renaissance）”运动，从过去的文化遗产中发掘崭新的现代活力。这种“文化爆炸”的结果，刺激了葡萄牙、西班牙对全球开发和探险活动，深入亚洲、非洲，发现美洲新大陆。欧洲各国纷纷跟进，加入竞赛行列，这是欧洲崛起的开始。

十五世纪，首先是葡萄牙、西班牙成为欧洲的经济文化中心；十七世纪荷兰变成“海上马车夫“，十八世纪，英法先后崛起、德国随后复兴。在激烈的竞争中，英国首先发生类似与商鞅变法的“农业革命”，并引发工业革命。资本主义的发展和殖民扩张，促使美国独立成功、东方的俄、日崛起，世界形成以西方为主的各大列强纷争局面。以残酷的方式，把人类从原始农业社会中挣脱出来，进入一个崭新的工业社会。在两次世界大战后，各国纷纷学习西方，引发人类社会从工农业生产到社会日常生活各方面的彻底改变的“现代社会”。

十八世纪前，欧洲仍落后中国

从总体来看，自十三世纪欧洲近代国家形成至十八，甚至十九世纪以前，西方总体文明水平仍没有超出中国。以前的变化，更多只是在文化思想上。那时欧洲的社会从乡村到城市人们的生活方式、社会结构、生产交通等方面，基本没有什么改变。 我的母校哥伦比亚大学著名历史学家Lynn Thorndike教授在他的《A Short History of Civilization》记载：十八世纪的欧洲“街道和房屋仍保持着中世纪的状况，工作仍旧依赖于体力和双手；公元前罗马的耕犁可能比十八世纪美洲殖民地使用的更先进；第八世纪萨克森的农民比十八世纪萨克森的农民生活更舒适自在；在法国，土地制度自十三世纪至十九世纪没有什么变化；中世纪的行会(gilds) 制度在欧陆上延长至十九世纪中叶；人口在十三世纪至十八世纪很少增加。”

在十五世纪以后，欧洲某些邦国的发明创造已开始出现，如印刷机、机械钟表和双面犁，以及有两千五百个部件的织袜机，还使用了煤，学会土地轮耕取代土地休耕。但这些技术大多在中国早已实行十多个世纪了，而那时中国的指南针航海技术、火药、造纸、活字印刷、瓷器等传统技术西方还没全部学会。

十六世纪，在印度研究东方医药的学者Garcia Da Orta在他的《印度医药论》中所说：“中国朝廷是世界上最大的君主之一，从中国来的商品包括银床架、器皿、丝绸、生丝、黄金、射香、珍珠、红铜、水银、银器，以及价值比白银贵两倍的陶瓷。每年由中国运到交趾（Cochin，印度西南的一个城市）的丝有四十三万一千两百磅。总之，就之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政治优良，政府完善而论，世界各国无与论比！”

农业革命：科技打破传统生产和生活方式

在十九世纪前，仍无法与中国媲美的西方文明，在短短一百多年的时间内，获得如此迅速的飞跃，并一举超越中国，其关键原因就是那场彻底改变人类生产方式和生活形态的“产业革命”。即十八世纪英国的“农地改革”，及由此而引发的“工业革命”。这迅速普及十九世纪的欧美，并蔓延向美洲、欧陆以外的全世界。然而此时，中国却仍停留在自己的古老轨道上，按照自己方式继续那个“循环怪圈”。

十八世纪，欧洲各国间“多元竞争”格局稳定成型后，民族国家间的激烈竞争、攀比参透，使信息传播加快，印刷术和出版业被广泛应用，各种科学书籍大量出版，促使各国迅速普及启蒙教育，并与科技知识发展形成良性循环，加快人们的文化启蒙和科技传播。

这与中国科学技术往往形成传子不传女的“祖传秘方”，经常焚书坑儒、失传绝迹，有很大区别。1733年英国农业科学家Jethro Tul著作《科学农业(Horse Hoeing Husbandry)》一书，教导农民谨慎选种，修沟插秧，施肥深耕，翻土锄地；政治学家Townshend弃政务农，远从Flanders介绍来的“科学轮耕”（即在中国远古就普及的每年在同一土地上更换不同种植物），以取代笨拙地将土地每耕种一年休息一年的“休田法（否则绝产）”，他以壳物、车轴草和莱疏轮流种植，使他的土地租金成倍增长；另外他还对施肥、灌溉、排水颇有研究。此公可与两千年前春秋战国时，鲁国的农业专家、诸子百家中的“农家许行”相媲美。

此间Robert Bakewell发明“家畜科学喂养法” ，他所养的牛和犊，羊和羔比一般农场的要重两三倍。这类似十世纪以前，中国《致富奇书》中的陶朱公的发明创造。十世纪后，德国忽烈特大王提倡种植的马铃薯，后来传入爱尔兰，被狭小领有地上的佃农广泛种植，获大量丰收，并逐渐成为欧洲居民的主食。但此事也间接导致后来可怕的爱尔兰“马铃薯黑死病”，致使英国大饥荒，爱尔兰居民大批死亡并大量移居美洲大陆，导致一个崭新的美国诞生，改变了世界的进程。

封建制度破产：跑马圈地运动

在1775年以前，英国土地实行的是“公地制度”或“公开地制度（Open Field System）”和“公社经济（Communal Economy）”，土地或归皇家和贵族领主所有，大多数农民或农奴没有自己的土地，集体在大块农田上劳作。只有小部分的“自耕农或小田主（Small Landholder）”，虽然拥有部分田亩，但都是狭窄小块土地，两者生产效率都十分低下。

1589年以来，英国曾颁布法律规定：保证每家需有自己的住宅和自己的4英亩（acres）土地（相当于24华亩），任何人不能剥夺――这使英国大部分土地不能交易，严重荒芜浪费。到了十八世纪末，科学农业在一些英国私有地上实行并获得成功，粮食和畜牲成倍增加，但那些公地上依然如旧，公有地上的农奴和小自耕农要么安于温饱，不求上进，要么有心无力，清贫自乐，习惯于千百年来的懒散低效，听天由命的传统农耕生活。而那些靠“科学技术”发家致富的新农民，却束缚于有限的土地和英国土地不能交易的成规陋习，社会发展受阻。

这与现在中国大陆抑制产业发展的“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情景极其相似。当今中国的土地政策受限于意识形态或思想禁锢，土地所有权名义上属于“国家或集体所有”。实际上农民没有产权或土地产权不清，农村土地分成狭小条块，承包给农民，既不能买卖抵押融资，也无法整合，人多地少，效益低下，中国农业死不了也活不成，无法形成现代农业所必须的土地规模、资金、技术和人才；以及产业发展所必须的原始积累。这从根本上限止了中国农业的发展和生产效率的提高，阻碍了社会进步，使大陆农村至今仍陷于一个类似于18世纪前，欧洲的那种停滞怪圈，50%以上的人口依然过着欧洲中世纪式的原始生活。

1775年，英国上议院国通过了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法律《私有条例（Private Act）》，允许土地自由买卖，合法兼并，同时，取消一五八九年保护懒惰，阻碍竞争的老法案。 这样，一场划时代的“跑马圈地运动（Enclosure Movement），在西半球的这个小岛上开始了。它以跑马竞赛的简单方式，把大量产权不明的公地或封建主的大地块，化为私有土地并可在市场上交易，使农业科技经营者可以迅速获得更多土地，聪明才智者或用赚得的金钱再购大量土地，以科学农业扩大再生产。

今天，从西部大片中仍可看到，当初英国“跑马圈地”的情景：男女老少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有的人还骑着马，前面就是一片无主之地。一声枪响，所有的人蜂拥而出，谁先跑到一块地拿到上面的地契，谁就是那块地的主人。那些荒芜人烟、一钱不值的土地，迅速成为“有主之地”，进入交易市场，并获得大规模开发和快速建设。

它的直接结果就是传统农业“社会分化”，为工商业、服务业发展奠定基础。土地兼并入少数“科学农业经营者”手中，农业生产效率和规模迅速扩大，产生大量资本家和新农场主。那些传统的公地贵族封地和畜牧权持有人，以及竞争失败者的土地，被拍卖或收购；小自耕农、佃户，无知识者转为拿工资的农场工人，到新农场主开设的新型工种中辛勤工作，有知识者移居到附近城镇或大城市，或开店经商，或读书深造，适应新的城市生活方式。这就是被马克思批评为“罪恶”的资本主义原始积累。

产权明确化：产业革命的起跑线

始自英吉利岛上的这一波“产权明晰化”（property assignment）运动，导致传统农业迅速发展和生产能力持续扩张，食物和畜牧产量爆增，英国人暴富，更到欧洲大陆及世界其他国家寻找出口市场，也随即引起欧洲大陆的普遍效仿。

十八世纪末，荷兰的Schleswig Holstein,丹麦和瑞典南部，也开始推行土地确权的“圈地运动”，与英吉利不同的是，丹麦等北欧小国实行的是“开明专制政治”, 而较英国的野蛮粗暴的“自由竞争”，开明温和许多。所以土地被兼并整合后，依然保持在农民自己手中。十九世纪的普鲁士在德国兴起的时候，铁血丞相俾斯麦博采欧洲别国之长，首先学习的就是英国的“私有法案”，把大块贵族公地分给贫困农民。法国大革命后，拿破仑在欧洲战争推进到的地方，都实行土地私有化，把土地分给农民。进攻到德国后，易北河之东聪明才智的地主们(Junker)，在田野上随即掀起另一个“圈地运动”。虽然德、法的土地私有化运动一直进行到十九世纪，但欧洲大陆自那时起土地私有化、资本平民化运动早已无可抵挡，势如破竹。

1861年，在美国解放黑奴之前两年，彼得大帝创造的俄罗斯宣布废止农奴制，把土地分给农民。农奴们开始付出“赎身税”买回自由人，这一过程直到一九零五和一九零七年才真正完成。此后，俄罗斯农民可以“圈占”和兼并各狭长地条的土地（mir），或村落公社的大块公田，甚至可以自由买卖土地。此时，俄罗斯开始了产业革命、资本积累运动，并很快变成欧洲列强。而坡兰、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和罗马尼亚等新兴欧洲国家，也随后通过法律把土地私有化，也搭上了农业革命和新型经济的快车。

按照圈地运动的先后顺序，引发整个欧洲的“工业革命”尾随而来。从英国开始，农地持有人和出卖土地后获得资本的富人，把从农业获得的利润积累起来，形成私人资本，购买更多土地和新型农具、机械，或投资到附近市镇的新型工种和商业公司，进行食品加工或其他农副产品生产制造、商业贸易，赚取更大利润，从而引发另一场真正改变人类历史的“工业革命”。

工业革命：工厂制度和城市型社会

农业的粮食、棉花的规模生产和利润积累，提供了工业生产所需要的资金、技术和原料。新型社会的自由竞争，更不断刺激出新技术和新发明，这一切为随后的工业革命创造了必要条件。十八世纪，在教育启蒙和科技传播下，导致农业革命后，英国的工厂暴增，在众多的工匠激烈竞争中，发明了纺织机、蒸汽机、机车、铁道，电灯和电力，以及制定了机械零件的标准化。

一九二五年到一九四零年，中国的陶瓷技术也被欧洲掌握；英国的纺织厂中的机器已经为金属物所制造。人们从此走出传统的单门独户的家庭作坊，积聚在一处大厅中，使用机器大规模生产，而一种新型的“工厂制度(factory-system)”就这样产生了。人们开始每天面对面的交往、竞争，一个崭新的社会关系和社会文化开始形成。在很多工厂和为工厂服务的公司、商行聚集的地方，大工业城市开始产生，然后股票和债券等金融业、传媒信息业、服务业等农业、工业以外的“第三产业”迅速发展，一系列的新生事物层出不穷。

在英国工业革命形成之初，工人生活状况十分凄惨，劳资关系也不稳定，社会发展动荡不安。其他欧洲国家情况更糟，德国最甚。一八四八年德国科伦(Colgne)社会下层的一名极端分子，创办一份《科伦日报》，激烈反对政府。他的偏激思想使他甚至拿不到就读的柏林大学的博士学位，只好在一个当时的“野鸡大学”耶拿（Jena）拿了一个假的。哥伦比亚大学的历史学家林恩. 桑戴科教授在一九二零年代写到：“那时，当局如果置之不理，任他呼喊，也许不久就会被人忘记，但政府却愚蠢地将他驱逐。他第一次流亡到巴黎，吸取了欧文傅立叶等人乌托帮 (Utopians空想主义) 的思想，后转到英国不列巅博物院读书，虽然他依旧贫困，但资本主义生产的物质用不着他真的体力劳动。他凭道听途说、苦思冥想多年，著作一本《资本论》，凡是看过这本书的社会竞争失败者，立即被迷惑了，并使他们群起高喊：起来！哥德人（Goths欧洲中世纪的日耳曼族野蛮人），发泄你们疯狂的愤怒，砸烂这个旧世界！”此人就是卡尔.马克思（Karl Marx） ，他的偏激思想使全世界，以暴力自相残杀、血腥阶级斗争了八、九十年！导致好几亿的人非正常死亡。直到上世纪末，全世界信奉他的各国才纷纷取下他的圣像。

其实，在1867年，在他的书还没发表前，英国的“和平改革”早已开始，竞争和法治逐渐公正和平。物质基础的增长，使英国联合普鲁士盟友轻易地打败了欧洲侵略者法国拿破仑，避免了欧洲的再次倒退。英国农场主和城市的富人形成越来越多的中产阶级，对贵族国会和皇权产生有效制衡，还有过暴力战争，经过国王与议会拉锯战的“光荣革命”，迫使英国在1832年通过“改革案(Reform Act)”，逐步实行民主化，并产生了世界上第一个由人民选出的下议院（众议院）。

德国的俾斯麦做得更好，他的社会福利改革使竞争失败者和老弱病残，也享有了最低生活保障，所以他成为近代西方“改良主义”和社会民主党的代表人物。西方世界发展从此驶入高速而安全的快车道。美国著名历史学家维斯麦在《纽约时报》写到：“中国文明自三千年前的商周开始，在近三十个世纪里始终遥遥领先于西方和世界。只是在近五百年来，欧洲才开始有所发展，只是在近一百多年来，才迅速赶上并真正超过中国”。